会飞的碑
写下这个标题,乍一看似乎有些荒诞。有人会问,你说的,不就是那些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石碑么,它们居然长出了翅膀,岂非咄咄怪事。
实际上,到尹珍故里正安采风之前,我也不相信碑会飞得起来,我也会对这种近乎神话的聊斋一笑置之。可当我伫立在一千九百多年前尹珍传道解惑的务本堂前,听人们讲述与先生有关的碑的轶闻逸事,就由不得我不信了。
应当承认,在此之前,孤陋寡闻的我,仅知尹老先生是汉代大儒,开贵州文化教育的先河,成为贵州文化教育的开山鼻祖。其余的,不甚了了。因此,正安之行对于我,别的姑且不说,单就对尹珍文化的了解,可谓受益匪浅,不虚此行。其中,“藏碑”的故事,更是让我感慨良多。
在尹珍故里,先生因传播文化,福荫乡梓,乡人无论为官为民,都为拥有先生而自豪。于是,自发地组织起来,为尹珍先生树碑。春秋祭祀,历代相传。正安毋敛坝上的新州,曾命名为“故里乡”。咸丰年间,这里的士子儒生,在毋敛坝上竖了一块一人多高、字大盈掌的石碑,上刻“汉儒尹道真先生故里”。清末明初,一受人贿赂的彭姓外来官吏,指责此碑坏了当地彭姓风水,将之推倒。乡绅不服,对簿公堂,结果石碑依然屹立。上世纪50年代末叶,大跃进风潮席卷神州大地,乡里大造高炉,大修食堂,到处寻找现成石碑石条。有人准备把那块碑搬去做建筑材料。谁知,一夜之间,这块两三千斤重的石碑竟不翼而飞。
无独有偶。文革时期,一块道光二十二年所刻的“汉儒尹道真先生之神位”的石碑,被造反派们当成“四旧”一砸为二,扔进垃圾堆。没多久,同样也不翼而飞。二十年后,才知道被当地一位干部将其珍藏。
听了这个并不曲折的碑的故事,不禁勾起我一段尘封已久的痛楚的记忆。
文革初期,在我的故乡,乌蒙山麓一个偏僻闭塞的小山村,文化革命的洪流,就无情地扫荡了我祖先墓前一块造型别致、气势恢宏的墓碑。如今,虽然吾姓后人将失散毁损的碑石重新拼立起来。可这块遐迩闻名、人称“三碑四柱”的名碑,早已失却了往日的风采,面目全非。每逢清明时节,回乡扫墓的我,伫立在祖先残缺的墓碑前,常常耿耿于怀。
然而,尹珍先生故里碑的遭遇,让我不禁释然。在那个以革文化之命为乐事的理智眩晕的时代,一代宗师、官至荆州刺史、大名鼎鼎的尹珍先生的纪念碑,尚且在劫难逃,我那终身躬耕劳碌、一介庶民的刘氏先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碑,竖石也。”秦代称刻石,汉以后叫碑。对碑的记载,最早见于《说文解字》。从字面上理解,碑就是一块站立的石头。有趣的是,作出这个精辟见解的人,正是尹珍先生求学洛阳时的恩师许慎。千余年后,人们为其学生尹珍树立的石碑,变成了一块平躺甚至断裂的石头,野蛮无情地强奸了文明,对碑的含义作出了截然相反的解释。这,恐怕是九泉之下的许老先生万万没想到的。
除此而外,碑还有两种最具权威的解释,其一,刻上文字,纪念事业、功勋或作为标记的石头,如石碑,丰碑,碑文;其二,喻在历史发展进程中,可以作为象征或者标志的大事。有口皆碑。
据考证,春秋时就出现碑这个名称,但当时是宗庙里拴供祭祀用的牲畜的石柱,同时,人们也根据它在阳光下投射的影子的方位来推算时间。到了战国时期,大贵族殡葬时,由于墓穴很深,棺木要用辘轳系绳缓缓放下。碑,就是装辘轳的支架。殡仪结束,往往把这个支架留在墓地。后来,人们为了纪念逝者,就在这块现成的大石上刻字,追述前人的功德,于是出现了纪念性的碑。直到西汉时,墓地石碑的上部仍凿有一个圆孔,叫做“穿”。就是供悬棺下葬时留下的痕迹。我国现存最早的墓碑,是西汉河平三年(公元前26年)的“鹿孝禹碑”。到了东汉,树立墓碑的习俗已广为流传,并沿用至今。
碑是死者的名片。
古往今来,纪念、留名、彰显功勋一直是树碑的主要内容。人生一世,恍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所谓的长生不老,不过是一种憧憬。皇帝也罢,草民也好,没有谁能够企及。因此,追求精神不朽,是不少人一生的目标。树碑,也许就是这种追求的一个重要方式。可上下五千年,真正不朽的又有多少呢?
人心是一杆称。其实,耸立的石碑不过是一种外在的形式。只要条件允许,每个人百年之后都可以树一块碑,一块姓甚名谁的纪念碑。
然而,尹珍先生故里两块纪念碑的不翼而飞,却给了我们一个既简单而又深刻的启迪:真正的丰碑,不是树立在大地上,而是耸立在人们的心中。
转自:刘毅的163博客——凉泉刘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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