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千年的迷雾

金秋十月,依季节来说应该是艳阳高照的,可这几天却迷雾蒙蒙。似乎要探寻迷雾深处的奥妙,黔北作家采风团一行十余人在迷雾笼罩的正安县境内穿行着。如果说水是女性柔美与清纯的化身,那么雾就是水的精灵。沐浴于岚雾之中,虽未必感受到万般风情,但却能体验到无限的温馨。

也许人们都有这样一个常识,那就是在万里无云的天气里,视野最为开阔,然而,为许多人不知晓的是在迷雾蒙蒙的境界中却最好穿越历史的隧道,启开记忆的门。这是因为正安,一片古老神奇的土地,一个弥漫着浓郁文化气息的地方,让我见识到了这一点。

小雅镇,一座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雨桥,或许这是此行中催生我的思绪信马由缰之所在。

历经沧桑的风雨桥也许已经少有人走了,不远处并列的一座石桥早已代替了它的功用。从桥上的木刻字中可以看出,此桥建于上世纪的四十年代。一座木桥,并不是因为它经历了风雨,而是因为它能给过桥的人遮风避雨,故而被人们称之为风雨桥。桥已陈旧,但并未破败,桥廊顶上的瓦片亦还完整,码放有序,许是隔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拾掇。桥下的小河缓缓而来,缓缓而去,来自何方,去向何处,我没有追问,甚至也没有问问这条河水叫什么名,也许,地理方位上的究问于我来说并非此时的心境。我只是举目四望,再回眸近景。远处,山岚萦萦,好似给群山披挂上了一件神秘的外衣。近处,碧蓝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不事喧哗,许是在探究着来人,是故交?或是新识?

桥如廊第,依栏的长椅,给人以宾至如归之感受。小憩片刻,更犹似白云在山岫盘萦,不忍促离。此座风雨桥于我所见过的,并不是造型最好的,也非用料最精致的,然却融入此山此水之中,浑然一体。

庙塘,一个小镇,一条在作家赵剑平笔下描写为挂在悬崖上的街,静静地,挂在悬崖上。悬崖下,那条我叫不出名来的小河,千百年来,也一直都这样静静地流淌。有此水濯足,山民自是安闲,小镇自是宁静。巷道内,一个中年汉子,顾盼流连。“张伯还住此处?”“李妈可还安在?”一声声问,在小巷回荡。物是人非,免不了一声声叹息。立于门前,留张影,许是最好的追怀。

“原先是清一色的石板路,现在弄成水泥路了,多可惜!”汉子的连声抱怨,道出了他心里的难解情结,好在一溜木屋,小巷盘绕,还是儿时的模样,也许于他来说,聊得慰藉。

一路上,汉子都在给前来陪同的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罗遵义谈论自己能想到的如何发展县里经济的良策,其声切,其情真。是啊,从这片土地上一路走出去的汉子,对于自己家乡的经济发展,对于家乡百姓的生活状况,怎能不关心,怎能不操心,怎能不揪心呢?

此时的市作协主席赵剑平心底究竟思虑着什么,别人难以猜测,不过正如后来此次采风团的团长尧玉麟先生一再说的:“剑平的家乡情结使我感动!”应该说不止尧玉麟先生是如此感受,同行的所有人几乎都有此样的感触。

山有山的气度,水有水的灵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长相清秀之人,大多来自水乡;怀揣仁厚之心之人,大抵是山乡的子民。穿小雅、走庙塘、到桴焉,沿途经过的乡镇,所接触到的正安人,多包容了山的健、水的柔,而流韵出的一种特质,却又总让我捉摸不透,这个谜,如山中一直不愿飘散开去的岚雾。

或许在雾霭中穿行太久会使得心情稍嫌沉重,当站在国家级森林公园九道水的湖堤上时,一束束挂在树枝上的细小的、密匝匝的红果使得我眼前一亮。于是急取相机,将这一束束红果,连同一泓如处子般静悄悄躺卧于大山深处的碧蓝的湖水摄入镜头之中。是痴迷于此间的山光水色?还是眼前这一束束细小的、密匝匝的红果所渲染的红色使我心动?我不得而知。伫立良久,眼前有火在闪烁。

此行中那座历经沧桑的风雨桥,还有那条挂在悬崖上的街,使人泛起一缕幽幽的怀古之情绪,而眼前的九道水,却给人以一种返朴归真之境界。因九条溪流汇聚而成的九道水,居于一片森林王国之中。茂密的森林是九道水的守护神,而绵延十余公里的九道水是这片森林王国的营养基,诚如松软的土壤上千年古藤盘根错节、尽情地相互攀绕,谁也不能离弃。

此时,湖面上空的雾气已慢慢散去,天空渐渐明亮起来,森林越发显得幽深寂静。正是好一片天地!

同行的人们都前前后后往密林深处走去,而我却兀自站立于湖畔,看看湖水,看看树林,看看天,看看地。此情、此景,至纯、至静,使我忘却了自己。仿佛悟到,一路上所接触到的正安人为何热情而不张扬、朴实而不木讷、有礼数且又使人倍感温馨,但流韵出的那一种特质,于我,还是一个谜。

神奇的正安,是一片古老而又美丽的土地。这里有百里桐花、千倾茶园、万亩草场、天楼云海、顶菁日出、石笋凌霄、天池泛舟、南天一柱、古柏腾龙、风雨桥、公馆桥、尹珍墓、务本堂、八圣宫等丰富的自然和人文景观,这里有红豆杉、香果树等珍稀树木,有1500余种中药材,有160多种野生动物,其中云豹、金钱豹、毛冠鹿、大鱿等国家一、二、三类保护动物有20余种,这里有已探明的原煤、铝土矿、含钾页岩、萤石等16种矿产资源,这里是中国野木瓜之乡、油桐之乡,是全省重要的茶叶生产基地县,这里流淌着大小河流393条,水域面积4万亩……

几天的采风活动,当然不能使我们历尽所有美妙之所在。九道水的美景,却使我沉醉于其中而不能自己。

 

美丽的风景是上苍赐予正安人的瑰宝,有着原始的风貌,而安场镇散布着的古老的民族村寨群落,古老的院墙,古老的民宅,古老的民俗风情,却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当然,有着浓厚的文化底蕴的村寨并非仅安场镇,在正安县的其他乡镇里都有着各具特色的民俗文化在历史长河中演绎着自己的魅力。但安场镇于正安县乃至黔北来说,却是自古以来外来文化与本地文化交汇融合之地。这里,曾是古盐道驿站,是黔北三大商贸重镇之一。这里,曾出现过江西会馆万寿宫、湖广会馆禹王宫、福建会馆天后宫、山西会馆万天宫、四川会馆川祖庙。曾经的牛王庙、八圣宫、天后宫、万寿宫、禹王宫、徐公祠、万天宫、老君庙等八大庙宇古朴典雅、精巧各异、气势宏大、壮观美丽。如果说古迹是联结今昔的时空纽带,如果说曾经繁华的商贸是安场镇过去的辉煌,那么,当我们进入农家小院内看到家家户户都建起了沼气池,家家户户都使用沼气作为燃料、用作照明,此时我想到,安场的辉煌不仅仅属于过去!因为,维护生态的良性循环,必定会得到大自然丰厚的回馈!

联结今昔的时空纽带,岂止是正安县境内的处处古迹?源远流长的尹珍文化在近两千年来都一直给予了正安人心智上以无穷的启迪。

当我默默地伫立在新洲镇务本堂内古老的地砖上,瞻仰着一代先师尹珍的雕像时,如同曾经伫立在九道水湖畔时一样,心绪慢慢地在飘逸、飘逸。

据资料记载,尹珍(公元79~162),字道真,东汉牂牁郡毋敛(今正安县)人,东汉时期著名儒学者、教育家、作家、诗人、著名书法家。和帝永元十一年(公元99年),尹珍千里跋涉,到京师洛阳,师从以《说文解字》而称颂千年的著名儒学大师、经学家许慎,研习五经文字。学成,于公元 107年回故里。手建草堂三楹,开馆教学,西南地区自此始有学校教育。尹珍在各地游历讲学,传播中原文化,“教其耕稼,制其冠履,初设媒聘,始知姻娶,建立学校,导之礼仪”。尹珍开启了贵州乃至西南地区文化教育的先河,“凡属牂牁旧县,无地不称先师。”

或许细究历史资料会过于枯燥,但我们不能忽视这样的事实:至今一千九百年来,尹珍文化流风遗韵,沾溉深远,承前启后,人文蔚起,成为一个鲜明的地域性文化现象。贵州明清两代曾出现“六千举人、七百进士”的盛况,而当代正安籍人在全省、全国文学艺术家协会的竟达百余人,其中全国会员有二十四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地域性文化现象的奇迹。

或许这样的事实也会有不同的解读,那么我们再来想想这样的情景:一千九百多年前,一个青年,时年二十,有感于家乡的荒凉,于是含泪辞别双亲,翻千山、涉万水,穿过重重迷雾,历尽艰难困苦,一路风尘仆仆,走入一片茂密的森林,寻来良种,再返故里,栽于门前。经过一千多年的风雨,昔日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郁郁葱葱。一千多年来,大树的种,随风带走,随鸟迁徙,于是一片森林,于是又一片森林……

如今的务本堂,系自明万历四十年(公元 1612 年)第一次重修后经历了数次修葺。“务本堂”之名,来自孔子的“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而当我在务本堂前静静地仰视着门额上方“务本堂”三个大字时,却欲抛开儒家的道德文化内涵再来思考这样的问题:“本”是什么?“本”在哪里?可以说,“本”就是根,那么,“根”又在哪里?或许,这如同关于哲学的古老而又年轻的问题:“我是谁?”“我从何而来?”“我应该做什么?”“我能期望什么?”

务本堂前,两条河流正交汇融合,奔腾而去。当我从沉思中醒悟,不由得在心底里暗暗赞叹到:

美哉正安,自然风光美不胜收!

壮哉正安,人文精神源远流长!

赞罢回笔,不得不说说此行中一直陪同着我们的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罗遵义。

曾听人说,如果你进入正安县,随时随地都可能会遇到一位作家,随时随地都可能会遇到一位诗人。这种说法你可千万别不相信。不过起先听到这种说法时我也是一笑置之,心想:这怎么可能?

对于罗遵义,其实我并不了解,初见他时,只是感觉此人有些儒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我也不得而知,因为一路上除了见到他几次憨厚的笑容外,并没有听到他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知道了他曾经担任过一个偏僻的乡镇的党委书记,现在的职务除了是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外,还兼任了县文联的党组书记。真正认识他,是在《尹珍故里》这本书上,在这本书里,居然有他撰写的介绍正安风土人情的文章九篇,这使我感到很是惊讶,因为在他陪同我们采风活动的几天时间里,还曾想此人的儒雅也许只是个外表而已。更让我惊讶的,是他写的《务本堂》这篇文章里对“务本”精神的界定,他说:尹珍“倡导的‘务本’精神,其实质就是通过教育,不断地提高人的素质能力,改变落后的生活生产方式,进而推动社会的发展,体现了一种朴素的辩证唯物主义思想。”一个文人,所写的文章如果仅仅是对事物的一般反映,仅仅限于对事物的客观描述,仅仅起一部照相机一部录音机的功能的话,那么这样的文人也就仅仅是一介文人而已,而能将问题上升到理论高度来阐释的话,此人非学者无疑。后来才知道,罗遵义还真的就是一位作家,著有章回体长篇小说《江湖浪迹》。如此想来,当初罗遵义陪同我们采风活动的几天时间里除了憨厚的笑容外为什么没有过多的言语,原来是不愿意妨碍别人的视线,不愿意去打乱别人的思绪。

毋敛坝,这是东汉时的地名,也就是现在的正安县新洲镇,这是尹珍的故里。在新洲镇里有一所中学,叫尹珍中学。在尹珍中学的校园内,一座尹珍雕像耸立在那里,“贵州文化鼻祖——尹珍”一排大字镂刻于雕像的底座上。当我们在尹珍雕像前留影时,教学楼内的朗朗读书声正朝着尹珍雕像汇聚而来,颇显生机勃勃之气息。

凡是森林茂密的山峰,必定会雾霭重重。云烟氤氲之地,必定风光无穷。正安就是这样的地方,有高耸入云的天楼山,有风光旖旎的芙蓉江。而迷漫千年的雾,还在滋濡着这一方土地。

离开正安后,我一直在思考着萦绕于心里的那个问题:正安人具有山的稳健、水的张力,而流韵出的那种特质,这到底还是不是谜?

后记:

笔者于08年10月9日至11日参加黔北作家采风团赴正安采风活动,归来后,得此文。关于此文,有以下补充,算作后记吧。如今,我们研究尹珍文化,发掘尹珍文化,那么,尹珍文化到底是指的什么呢? 应该说,不外乎传统文化与文化传统这两个方面。曾有学者说:“文化传统是形而上的道,传统文化是形而下的器;道在器中,器不离道。”从传统文化的角度来看,尹珍中原学成归来,传播的是中原文化,也就是儒家文化,也就是说,尹珍文化的定位应该是儒家文化与本地民族文化碰撞融合后而形成的一种独特的地域文化现象,因此,从传统文化的角度出发,我们要研究尹珍文化,其着眼点应该基于此。关于文化传统,有学者说:“文化传统与传统文化不同,它不具有形的实体,不可抚摸,仿佛无所在,却无所不在,既在一切传统文化之中,也在一切现实文化之中,而且还在你我的灵魂之中。文化传统是不死的民族魂。它产生于民族的历代生活,成长于民族的重复实践,形成为民族的集体意识和集体无意识。简单说来,文化传统就是民族精神。”因此,从文化传统的角度出发,我们研究尹珍文化,实际上也就是在发掘尹珍精神。那么,什么是尹珍精神呢?作为现代人,我们应该传承什么样的文化精神呢?有人说,尹珍精神就是敢为人先的精神,有人说,尹珍精神就是务本精神,有人说,尹珍精神是不甘落后,千里求学的精神,是热爱乡土,献身教育的精神,凡此种种,莫衷一是。或许都是,或许没有探究到尹珍精神的实质,或许没有涵盖完全。这,不能不算是千年的迷雾,同时,也是尹珍文化魅力之所在。

转自:弋正的博客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