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戈的泪

老爸上过几天私塾,可惜处于那动乱的年代,识了几个字,便戴上袖章当起了红卫兵。后来,虽然不时有些失意的感慨,但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当了个木工艺人。凭着他的苦干精神,手艺倒也不错,为人也不差,弟子一大堆。在乡里还算小有些名气。

阿戈的出世,仿佛令老爸看到了希望。他决心培养阿戈成为一个“栋梁之才”。阿戈三岁的时候,老爸就不知从哪里弄了些《百家姓》、《增广》教阿戈识字,接着还去弄了些新版的《语文》、《算术》。阿戈也挺听话,无疑,阿戈的启蒙基础很扎实。一上学就成了班上的佼佼者。同学们都习惯地称阿戈“老班长”。就这样,阿戈念了初中。

遗憾的是,阿戈毕业那年,他所在的学校一个也没能被上级学校录取,原因是当时城里的补习生“高手如云”。看着沮丧的阿戈,老爸心痛地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不服输的老爸叹息之余又将阿戈送进了城里的补习班。阿戈也很努力,成绩便直线上升。第二次中考又来临了,天知道阿戈又以“往届生”(补习生)的缺陷仅7分之差被录取学校拒之门外。

阿戈哭了,老爸的叹息出声了:唉……!

以阿戈当时的成绩,阿戈只能在城里念高中了。这也是一条出路!老爸再次筹齐了学费,将阿戈送进正安县城最好的那间高中……

阿戈呢,从来就被同学和老师还有亲人器重的阿戈,接连受到几番挫折。这还不算,每当想起老爸,他的心就像有虫子咬一样。记得一个假日回家,一进门就看见小妹拍着手叫道:“好了!哥回来了,可以有肉吃了!”阿戈不解,问起了缘由。小妹说:“我们好久没吃肉了,爹说你在学校生活不好,那块腊肉要等你回来才吃。哥你真是,咋不早点回来?”百感交集的阿戈浑身一颤,双脚不再听使唤了,只得瘫了一般,蹲了下去,双唇紧闭,两手紧紧拧着自己拧乱的头发,将眼珠瞪满了眼眶,总算堵住了缺堤的泪水,那些激动而感怀的结晶却硬是从鼻孔里挤了出来……

假日过了,阿戈拖着灌铅的步子,要重返学校。还是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阿戈高一脚、低一脚。这一次,他连人们经常歇脚的“猫脑岩”,他都没有看见。

一九八八年,闹起了学潮,还有什么暴乱。不知怎么的,“读书无用论”成了读书人的口头禅,甚至部分教师也心灰意冷,许多学校纪律涣散、管理混乱。这一历史狂潮无情地波及了阿戈所念的那间高中。学生们留起了长发、穿上了奇装异服、吸着拖鞋,一副副溃不成军的样子,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上课时,坐在后面几排的可以“扯马库”、“划拳”。部分教师甚至敢怒而不敢言,负责一点的教师则捶胸屯足:“完了,朽木不可雕!”。

几经失意的阿戈,本就感到前途渺茫,如今更是“学海深仇”了。他将亲人的失望、老爸褪色的黑发、母亲憔悴的双眼以及自己饱尝失败的痛苦,全都归罪于念书。阿戈咬了咬牙:我也不读这书了!

回家的那天,阿戈红着脸,手足无措,像个接受审讯的罪犯。他试着尽量将自己的决定向老爸说得婉转些。

这一次,老爸愤怒了:“你怎么就这样没出息?你争气一点好不好?”一向自认雅量的老爸,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怒火,加上自己多年来积累的抱怨一并向阿戈咆哮:“我这辈子够苦的了,我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认了!只得靠拼死拼活的劳作来维持生存,你看看,我们在家里都穿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可这一切都为了个啥?……啊?为了不拖你的后腿,弄得你妹妹都缀学了,你就真的不明白吗?”

可怜的阿戈很理解老爸恨铁不成钢的感受,也感到自己的“罪孽深重”。但他也着实挺委屈啊!阿戈再也无法掩饰自己了,鼻泪滂沱:“爹!这是历史问题,是我们凡夫俗子所不能抗拒的,你不也认命了吗?况且,我……”

就这样,倒霉的阿戈重滔了老爸的覆辙,将学业荒废了。

阿戈除了沉默寡言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干。他学着那些小青年的样子,长发齐肩、衬衫穿得特花、大喇叭裤下面一双红得剌目的拖鞋。为了在“江湖上”立得住足,与几个邻居兄弟迷上了“功夫”,每天早晚就在屋后的古柏林里舞弄起了拳脚。平时在家里默默地干些家务,偶尔捉起几条大蛇充当经济来源,逢赶集天就三五成群地在镇上转悠。不时便会与人发生争吵或打斗……

这一切,阿戈明白并非长久之计,可是他却无奈地自诩为自力更生!

这一切,老爸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好在阿戈终究没有弄出违法乱纪的事来。

一年过去了,挖空了心思的老爸终于以其敏锐的眼光作出一个决定:让阿戈投师学艺。激动、兴奋的阿戈还是很听话,他卷起背包,拜师学习工工艺美术去了。凭着阿戈的勤奋,很快便学成归来,在镇上开了个小铺子,接着他还学会了摄影和制作沙发床垫等手艺活。生意也一天天兴旺起来。

一九九八年七月初五那天,噩耗传来了:未逾半百的老爸离开了人间!是在一次劳作中栽下一个陡坎身亡的。痛不欲生的阿戈摇着老爸那本已僵硬的手,一滴泪也没有掉下来,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是对在场的亲友们咆哮着:“一定要救救他!”回答他的却只有亲友们的默哀和小妹绝望的哭泣!

料理完老爸的后事之后,他将自己锁在老爸曾经的那间卧室,不吃不喝,哭了三天三夜。

在老爸去世后的第一个腊月三十那晚,独酌而醉的阿戈声泪俱下,却宽慰年迈的祖母和憔悴的母亲:老爸还活在我们心中,每个夜晚他都在梦中为我擦试孤苦的泪!

难怪小妹经常发现他把枕巾挂在凉台上,原来他一直用泪水洗涮着枕巾……

七月凄风凋落叶,

负恩逆子怨难收;

无奈空山万古愁,

孤心逐浪渡春秋。

 

作者:日暮深思  转自正安论坛

THE END